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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入冬，晚上7點多，燈火通明的半壁店文化中心前人流涌動，馬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這座位于河北省唐山市開平區的村子，曾在1993年被河北省委省政府譽為“河北第一村”，成為改革開放后河北農村發展的標桿。只是那座鐫刻著這一榮譽的石碑，早已在村子一輪輪的擴建中不見蹤影。
然而，不遠處，曾給這座村子帶來巨額財富與榮耀的唐山眾業不銹鋼有限公司，也就是原來的半壁店鋼鐵廠，卻告別了以往的喧囂，往日燈火通明的高爐如今沉默地站在原地。11月24日，河北省政府組織開展了“周日行動”，8家企業的10座高爐、16座轉爐被拆除，這家與改革開放同齡的村辦企業也正式關閉。
環保的壓力
實際上，此次“周日行動”涉及的鋼鐵冶煉設備已經在最近幾個月先后停產。停產的最大壓力來自環保。
今年初以來，環保部開始向社會公告全國74個主要城市空氣質量排名。作為全國鋼鐵重鎮，唐山市在這個排行榜中的名次并不光彩。1月~10月份，每個月的“十差”排行榜中都有唐山市。其中，4月~9月份，唐山連續6個月高居“三甲”，6月份和7月份則登上了“榜首”。居住在這里的人們似乎都已經忘記，同樣的一座城市，曾在1990年獲得了聯合國頒發的“人居榮譽獎”。
在全國對大氣污染的重點關注中，河北省和唐山市都感到了巨大的壓力。3月份，環保部華北督查組到河北調查鋼鐵企業；5月份，唐山市關停取締了199家嚴重污染企業及落后裝備，8月底又對第二批污染企業進行關停取締。實際上，本次“周日行動”涉及的唐山市幾家鋼鐵冶煉企業，都是在上述“環保風暴”中已經確定要被關閉的企業。
“河北省政府給出的最后期限是今年年底。這些高爐5月份就停下來了，后來又租給其他企業繼續生產了幾個月。到9月底，租賃這些設備的企業也不再生產，算是真正停產。”唐山眾業不銹鋼公司的一位前高管告訴《中國冶金報》記者。
在途經開平區的兩條主要干道———唐津高速和205國道之間，有一片上百畝的土地，這里就是“周日行動”的主戰場———唐山興業工貿集團有限公司。昔日的傍晚，炫目的燈光伴隨著冶煉設備生產發出的聲響，還有三三兩兩結伴走過的工人，讓這里成為開平區最熱鬧的一個路口。但12月4日，當《中國冶金報》記者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看到的只有一片沉寂。偌大的廠區中僅有10余名員工留守，高爐仍然立在那里，上面的燈光早已熄滅。原本繁忙的高爐區入口處如今只剩下一座小平房，微弱的燭光根本照不亮屋外的土地。“爐子5月份就停下來了，現在這里已經斷了水電，就留下十幾個人看著。”老李告訴《中國冶金報》記者，“上個月炸煙囪那天可熱鬧了一次，省領導、市領導都來了，從那之后，我們就再也沒見過公司領導了。”
5月底，唐山市召開常務會議，討論了《關于市區9家企業搬遷的實施意見》，其中興業工貿和眾業不銹鋼都在這9家企業之列。唐山市政府要求這9家企業嚴格按時按規實施關閉、搬遷。在此之后，這兩家企業都先后停止了高爐和轉爐設備生產。“環保風暴”給鋼鐵冶煉企業帶來的壓力由此可見一斑。
對此，符合各項環保要求的鋼鐵企業表示歡迎。正達鋼鐵是津西鋼鐵集團旗下一家年產能120萬噸的鋼鐵聯合生產企業。該公司的負責人表示：“這次行動顯示了省政府通過環保手段化解產能過剩矛盾的堅定信心。我們雖然規模不大，但是早就補齊了環保欠賬，先后建設了除塵、脫硫、水處理和自發電設備。這不僅讓我們免于被淘汰，今年還創造了幾千萬元的經濟效益。”
不能拆的高爐
除了環保壓力，激烈的市場競爭導致經營不善也是這些企業停產的重要原因。
實際上，“周日行動”涉及的唐山市5家鋼鐵冶煉企業總資產為43.34億元，總負債達45.34億元，其中興業工貿的資產負債率達到190%，眾業不銹鋼的資產負債率達到80%以上。高昂的資產負債率顯示出這兩家企業的日子并不好過。
在“周日行動”之后，不少業內人士質疑此次行動只拆除了部分燒結設備相關的煙囪，對于高爐卻沒有動作。實際上，這也是高負債引發的問題之一。眾業不銹鋼的前高管告訴《中國冶金報》記者：“高爐不能拆，前幾年已經抵押給銀行了，貸款五六億元。現在，這些高爐只拆除了一些輔助系統，將來怎么處置還得等著政府和銀行說了算。”
前些年，由于自有資金難以支持規模擴張的速度，很多鋼鐵企業都將生產設備抵押給銀行，換取資金投入新一輪的建設。“如今，當初抵押的設備已經進入了地方政府的拆除序列，大概率將變成銀行的不良資產，最終將由政府和金融系統來買單。”一位鋼鐵行業咨詢專家表示，“換一個角度來看，資產的處置屬于退出機制的范疇。目前，鋼鐵行業還沒有完善的退出機制，即便有，這部分損失和代價恐怕也只能由各級政府來承擔。”
在政府和銀行承擔資產損失的同時，部分企業的所有者卻早已找好了出路。眾業不銹鋼的母公司———唐山寶業集團將眼光投向了唐山之外的地區和鋼鐵以外的行業。他們于2002年買斷了陜西漢中鋼鐵集團，又和首鋼合作在樂亭組建了合資鋼鐵廠和焦化廠。此外，該集團旗下的房地產公司已在唐山市開發了諸多樓盤，并在其他城市也擁有房地產項目。
“這次聽說省政府要化解過剩產能，拆掉一批設備，有些已經停產的企業就趕緊報名，指望從政府那再拿到一筆拆遷的費用。”眾業不銹鋼前高管告訴《中國冶金報》記者。
但是，很多此次沒有關閉的不合規的企業仍在觀望。最終要讓這部分產能退出，還是要靠環保和市場兩個因素發揮作用。
再就業的員工
數家鋼鐵企業退出，對社會影響最大的是員工安置問題。《中國冶金報》記者了解到，僅興業工貿和眾業不銹鋼兩家企業就涉及員工數千名。
老郭在唐山市的一家民營機械制造企業上班，他所在的開平區越河鎮稅后村正是興業工貿的所在地。“村里一共有2000多人，大概有1/5在外面打工。”老郭說，“這次興業工貿關停對我們的影響不是太大，只有幾十人回到村里，村委會每個月發給他們幾百元補助，但是比在鋼廠打工的時候要少得多。很多人回來沒待兩天就換了個廠子繼續打工去了。”而村委會只是一個群眾性自治組織。
據知情人士透露，興業工貿在解散時為工人結清了剩余工資，并許諾未來如果開工，將按照半數工資補償停產期間的收入。現在看來，企業重新復產已經不太現實，很多員工只能自謀出路。現在，很多到唐山來打工的外來人員已經返回原籍或“換一個地方去闖闖”。而從附近村子里來的員工，一些年富力強、有技術的已經找到了新工作，一些年紀略大、臨近退休的員工則成了就業“困難戶”。這部分員工大多數由村委會補貼一部分收入。
“現在廠子里每個月發給我1000多元，村委會補給我1000多元，湊在一塊能有3000多元。”曾經擔任眾業不銹鋼副總經理、現已80多歲的老趙告訴《中國冶金報》記者，“對于其他員工，村子里大概也就補給幾百元。”
對于職工安置問題，河北省相關官員表示，《河北省鋼鐵產業結構調整方案》中提出，希望國家在就業專項資金和養老保險轉移支付資金方面給予支持。該方案目前正在征求相關部門意見。
“目前來看，由于此次退出的企業數量不多，尚未對社會穩定造成較大影響。一般來說，職工安置工作的原則應該是‘先安置、后退出’，在安置政策還未落實的情況下，企業退出后產生的職工就業問題還須引起關注。”一位業內咨詢專家表示。
河北省6000萬噸過剩產能全部淘汰，將產生幾十萬名失業人員，到時候就沒有這么容易消化了。所以，當務之急是建立退出機制。
被遺忘的豐潤
從唐山南部的豐潤區沿著豐揚線一路向西，會途經十幾個村子，每隔幾百米就會在一片莊稼地里出現一個建著圍墻的院落。透過鐵門，可以看到里面的龍門吊和堆在門口的鋼材。這些就是豐潤區最有名的“小軋鋼”。
人們常常用“唐山市有幾百家鋼鐵企業”，來形容當地鋼鐵行業的混亂和分散。實際上，按照河北省政府的統計數據，唐山市擁有生鐵或粗鋼冶煉能力的鋼鐵企業一共58家，高爐178座、設備能力1.42億噸，轉爐178座、設備能力1.53億噸。其中，同時具備生鐵和粗鋼生產能力的聯合企業只有48家。而上面提到的幾百家鋼鐵企業中，大多數都是“小軋鋼”。粗略估計，僅在豐潤區，這樣的軋鋼企業就有近300家。
但是，這300家“小軋鋼”卻不在此次化解產能過剩的范圍之內，仿佛被遺忘了一般，原因是他們沒有冶煉能力，不涉及生鐵、粗鋼的產能壓減，同時軋鋼工序的污染物排放與冶煉工序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
“目前的化解產能政策和我們關系不大，此前的‘環保風暴’中，我們感受到的壓力也不大。”當地一家主打型鋼的龍頭企業負責人對《中國冶金報》記者表示，“即便如此，我們也給加熱爐配備了脫硫塔，并且保證24小時運行，一旦發現設備沒有開，就要對這一班的負責人進行處罰。”
雖然政府并沒有將化解產能過剩的目標指向“小軋鋼”，但仍有一些“小軋鋼”已經處于停產狀態，廠區里一片安靜，門口堆著的鋼材已經消失，龍門吊也停止了行動。這些企業停產主要是受到市場不好的影響。一方面，從“環保風暴”之后，唐山本地的鋼坯生產受到一定的影響，使這些“小軋鋼”的原料供應受到限制，部分企業生產斷斷續續，難以穩定下來，索性關停了設備；另一方面，部分企業由于經營不善，出現虧損或資不抵債的現象，早已萌生退意。“我們曾經接手過一家這樣的‘小軋鋼’，表面上看設備不錯，管理也比較規范，但深究進去，企業的家底早就被老板的親戚們掏空了，只剩下個空殼。”上述企業負責人表示。
鋼材深加工產業作為唐山市將重點發展的耗鋼產業，必將經歷一次殘酷的調整。只是，在對這些企業的調整中，市場發揮的作用或將更大。
短評
化解產能過剩亟須配套退出機制
當前，鋼鐵行業化解產能嚴重過剩矛盾的工作已經展開。首當其沖的河北省開展的“周日行動”反映出的一些現象值得我們思考。
從整體上看，河北省此次行動遇到的困難和阻力并不是很大，這其中有兩個主要原因：
一是所選企業大多數是由于環保問題或經營不善已經停產的企業，自身也有轉型的愿望，因此主觀意愿上接受了退出。這表明，環保的約束和市場機制發揮作用，是鋼鐵行業化解產能過剩必不可少的前提。
二是目前小規模的退出還沒有積累大量的矛盾，很多深層次的問題并未顯現出來，其中最主要的兩個問題就是資產如何處置和人員如何安置。解決這兩個問題，我們需要建立并完善一套相應的退出機制。
從河北省實際遇到的問題來看，退出機制一方面要解決資產處置和承擔損失的問題，比如退出企業的債務如何承擔，抵押給銀行的資產如何處置，拆除資產的補償如何發放，等等；另一方面要解決企業員工的就業安置問題，比如企業和員工之間如何結算，富余勞動力如何轉移，失業員工的社保如何轉移和接收，等等。
河北鋼鐵產業結構調整的成敗關系到全國鋼鐵行業化解產能過剩矛盾能否成功，希望國家有關部門盡快出臺建立鋼鐵行業的退出機制，為化解產能嚴重過剩矛盾做好社會“托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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